特权是个好东西。之所以好,是因为不仅身在其中的人能有好些享受,而且它本身有很多功能,让皇权下的制度,能够维系下去。凡是有皇帝的制度,必须有等级,等级的分别,不仅仅靠衣服,靠住的房子,靠乘用的车马,还要靠特权。各级官员,享用的特权不同,越往上,越舒服。在上者才有优越感,在下者也才有往上爬的劲头。大家都对特权感到享受,才能有上进的心,皇帝的江山才能稳固。正因为如此,家天下的皇帝才不把特权只授予自己人,自家的皇亲国戚,还给官员。
特权往往跟物质享受有关,但在实际生活中,特权带来的物质享受,远没有由此带来的精神优越感更重要。比如赏穿黄马褂,夜里进宫打灯笼,紫禁城骑马。穿不穿那个马甲,打不打那个灯笼,骑不骑那个马,享受是次要的,关键是那个牛X劲儿。我有,别人没有,感觉就是不一样。当然,反过来,这样的特权最后也会落到某些看不见的实际好处上。冲着皇帝宠信的面子,以后在官场行走,得到的利益自是大大的。到底这些人是冲着实际的好处在意特权,还是希图精神上的荣耀渴望特权,真还不好说。反正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,就是没了实际的好处,也还是一样有人追求某种“特权”。辛亥革命,清朝皇帝退位之后,小皇帝赏的谥号,来求者还是络绎不绝。能求来,总比求不来的,感觉光鲜一点。
特权还有一个特性,就是总是要扩张。有了特权一,就会有特权二,特权三,没完没了。不仅制度规定的特权者有特权,周围的人,也跟着沾光。有的时候,沾光之辈发出的光,比原主儿亮度更大。皇帝周围的太监弄权,是人们都熟悉的事,有时弄得皇帝倒像太监,太监成了皇帝。史家每论及此,都要再三叹息的,但是没辙,太监弄权,就是绝不了根。其实不止皇帝,各级官员,身边的门子,长随,都是会弄权的主儿。以至于明清两代,门子和长随,成了一种很挣钱的职业,资格得花钱去买,有地方官上任,就跟了去,一文工钱不要,自己就赚得肥肥的。其实不仅官员身边人,就是给官员抬轿子的轿夫,在官员辖境之内,也是吃香喝辣,没有哪个摊贩不买他们的账,每月定期给钱,不然的话,抬轿子走到那里,故意一脚把摊子踢了,就说你挡道,当然,谁碰上这个,生意就别做了。
中国的老百姓,耐性奇佳。正常制度内的特权,他们都能忍,如果真的有官员平易近人,不摆架子,他们还真就不舒服。但是,特权的扩张,却是一件忍不了的事。虽然特权总免不了有额外,如果仅仅有一点额外,大家也就罢了。问题是,扩张是没有止境的,额外之外,还有额外,谁也不知,终将伊于胡底。至于官员的家人,下人分享特权,更是令人受不了的事。这些人本不该享受,却偏偏享受了,家人也就算了,人家血统高贵,原本跟我们小百姓一样的下人,也狐假虎威,滥用特权,是可忍孰不可忍。历史上,民众打官闹事,十有八九,是因为官员的下人依权仗势,欺负老百姓,尤其是欺负到了理论上地位比他们高得多的秀才头上。
其实,如果从皇帝到各级官员,如果能把特权限制在制度规定之内,基本上不会引发灾祸。虽然说,历朝历代,皇帝和皇朝的理论家们,总是谆谆教导各级官员,以及王公贵族,一定要节制,一定要低调,一定要约束家人和下人,但是却大体没有什么用处。特权,就是一个怪物,一旦问世,肯定要自我扩张,挡都挡不住。有特权,肯定要有人会滥用,不滥用,特权就不成其为特权。总归要惹得天怒人怨,百姓从不舒服到无法忍受,群起造反而后止。当然,老百姓的不舒服,不能忍,跟特权的享用一样,也主要是感觉上的,感觉不平,感觉足够强烈,就会有麻烦。
从特权之享,走到特权之祸,几乎是一条必然的路,有了初一,肯定会有十五,是祸躲都躲不过。要想躲过,唯一的选择,就是废除特权,把它连根拔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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