扒猪头是我见过的最可怕的市场招牌。
它在摊位上飘荡,摇晃,就像满脸横肉又笑容可掬的妈妈桑一样,令人琢磨不透。
出神入化的屠宰技术,保留了一头健朗的猪生前的风貌,而摧枯拉朽的整体卤制,又让扒猪头具备了一切地狱美食应当具备的元素。
它成熟,稳重,口感又刚柔并济,令人挑不出毛病,即便远远看上去,它头部细微的绒毛还显得有些俏皮。
它的可怕在于会随风摇摆,那空洞的眼神又令人浮想联翩,太奶和太爷在暗影处似乎是说了什么,听不清,离近了才发现,他们在叮嘱我“孩子,快跑。”
古代的守城者,有时会在城头悬挂敌人的头颅,来威慑对手,这些悬挂于摊位之上的猪头,犹如一种复杂的商业符号,诡异与震慑并存。
悬空的生物面具,强光透过耷拉的眼皮射向你的虹膜,你无法躲藏,人类用自己的独门手法,来制作这些外星尸陀林,以此胁迫周围星系。
“小时候家长带我去市场买肉,看到个卤猪头,盯了好久,突然来阵风,猪头扭过头来看了一眼,差点吓尿,‘你看它笑了’,老板也会逗我。”
“当时才知道,什么叫皮笑肉不笑。”
很多人可能无法理解这种恐怖,要知道成盒的猪头肉和整体的猪头,是两种属性截然不同的食物。
后者会随时植入你的梦境,从你们在市场中无意的一次邂逅开始,那头冤死的猪就魂牵梦绕,不死不休,以至于我小时候看《西游记》,八戒出场,我都是蒙着眼,除了嫦娥那场戏。
即便在网络上搜索不到任何关于“猪头恐惧症”的信息,但边角处的细枝末节,可能会为同样困惑的人提供佐证。
“点外卖时刷到一个猪头,吓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,没人觉得彦祖的猪头面具也很恐怖吗?”
“为什么我看到猪头会从心底感到害怕?人类可能是对巨兽有着本能的恐惧,喜欢猪的人见过猪发威的话,可能也会害怕。”
一个朋友和我有同样的感受,那天在一个湿冷的暗巷中喝酒,他说最可怕的下酒菜就是整头的猪头肉。猪头码放在桌上的样子,让自己看上去像个祭品,就差给坐主位的财神爷磕头了。
他说自己在成长中,见过无数次鸡头,狗头,蛇头,但没有一样能像猪头直指人心,让人手脚寒凉。
“鸡头让人开心,狗头让人保命,蛇头是最后的退路,但猪头恨不得让人重新投胎。”
在语境中,“猪头”确实算不上什么高雅词藻,情敌会威胁你说把你打成猪头,EX质疑我日积月累的智慧时,也会说“你怕不是个猪头吧”。
其他动物的头颅,可以代指成一种社会职业,猪头指的则是一种具体的表达,字义都在字面上。
它存在的意义,在市场中,在街头,使得寻常的购物活动开始变得有些生疏,我开始躲避熟食老板关切的目光,以此来避免一种隐藏的杀气。
这些猪头被均匀地安置在人潮汹涌之地,貌似是在用旺盛的阳气来驱散一种肃杀的氛围。
猪头聚集之地,一定会熙熙攘攘,猎人总是会以猎物的形式出现,你在荒野之郊游荡,想着寻觅点散碎银两回家过年,这些猪头被制作成成品,展示柜中没有玻璃,你随手可以触摸到一种真实的肉感,你以为那是你的。
摊主也想过年,人人都想过年,没有什么年货比猪头更能代表年味,一百来块就能提着一个猪头灯笼回家,那是最好的诱饵。
但只有在拿回家,仔细端详,你才能发现猪头嘴角诡异的漩涡,它在憋着笑。
印象中,只有在特殊场合的活动中,才会用到猪头。人们经常在春节前后集中处决一些貌合神离的生物。
可以理解是一种渡劫前的祭祀仪式,即便是被殉葬,它们也面含笑容,算喜丧,令人不解。
我问过师傅,问过出租车司机,问过自由职业者,问过代驾小哥,问过快递大哥,问过浴场老哥,也问过在野冰场垂钓的长者,得到的答案五花八门,但大多都是和钱相关,似乎擅长微笑的猪头,才能有个好的卖相,人们更愿意相信嘴角上扬的慈祥。
有人形容猪头的微笑,是一种胜利者的嘲讽,是一种身残志坚,是对顾客心理上的蔑视与碾压。
“那种笑,似笑非笑,上扬的嘴角让它看上去还挺开心的,牛不笑,羊不笑,只有猪笑。”
“小时候,大人对我说,你看这猪头笑得多好,没在意,长大后能挣钱了才发觉毛骨悚然。”
心宽的厨师顾不了那么多,上去就是一刀,切成两半的猪头,惨笑回荡在走廊,飘荡在上空,你输了,又没输,它死了,又没死。
它的形神也具备了一种通融,无论是南方还是北方,都对猪头司空见惯,北方扒猪头、酱猪头,南方有腊猪头、卤猪头,不同的烹饪手法,却给了猪头同样的色号,从视觉上来看,有的人觉得喜庆,有的人能从中嗅出一丝危机。
喜欢吃的人,能感受到热情洋溢的幸福,年味如同镀在躯干之上的黄金,害怕的人,之前被猪头吓过,从未被治愈,但在无法克服的诱惑之下,再次相信了摊位老板的保证“心病还需心药医”,对猪头恐惧的脱敏疗法似乎就是再买一个猪头,直到钱包再次亏空。
其实猪头从来都没笑过,都是熟食店的假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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